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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8-8-4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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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是伟大而无私的,在人们的口中或笔下歌颂的母亲多是善良、贤淑、勤劳、正派几近完美的形像。而我今天要讲述的母亲,是一位刻上了永生也洗不掉的耻辱的“红字”的女性。
我的同学、女友:媛,是一位美丽非凡的女性,家乡的人都说她与她的母亲:莲,相貌惊人的相似:娇俏玲珑的身材、白嫩的皮肤、清澈妩媚的丹凤眼、丰润饱满的红唇、乌黑卷曲的秀发。但就是这位母亲,亲朋邻居一直远离她,她的四个孩子恨她怨她,以至于做为大姐的媛,在四十六岁时才体谅她,认下这个三十年不认的母亲。
媛的母亲莲年轻时在故乡的一个小百货店当营业员,她的美貌引吸了小城很多未婚及己婚男子的眼球,她工作的柜台前总有打扮的衣冠楚楚的男子购物或徘徊、搭讪。但最终还是媛的父亲:梓,一个县文化馆能书会画,英俊儒雅的小干部娶得美人归。小城人都夸赞这一对郎才女貌的碧人是天设地造的佳偶。
莲与梓婚后恩爱甜蜜,莲在婚后第二年她十九岁时生下了媛,梓心疼妻子,让她辞去工作当专职主妇。因梓家在省城,他曾当过资本家的父亲那时还能分到数目可观的红息,加之梓也经常能收到求字、求画者的润笔资费,他们的生活水平在小城已算高水准了。以后的十来年间,莲又生下了两个女儿,在六六年冬又怀上了第四个孩子。这时,文革的狂潮已席卷了小城的每个角落,而梓也因家庭成份及平日爱写写画画被揪了出来。我还记得梓与一帮所谓的“牛鬼蛇神”游街示众的情景:头上带着纸糊的高帽子,颈上挂着沉重的大木牌,上面写着几个打着如血般惊心触目的大红叉的黑字:资产阶级孝子贤孙、流氓文人。系木牌的细铁丝深深勒进了梓那纤细白净的颈项里,梓手里还得不停的敲着一个破锣,嘴里不停的大声念着:我是资产阶级孝子贤孙,我是流氓烂文人,我有罪!只要声音小点或踉跄的脚步跟不上队伍,监督的造反派就会用赶骡马的鞭子劈头盖脸抽下去,我几次见到脸色铁青、已很瘦弱的梓被打倒在地,又被拧着脖领提起来,连踢带打的推搡着继续游街。也目赌惨景的妈妈叹息着说:“梓是文弱书生,这样折磨怕经不起哟!”
不出妈妈所料,在六七年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梓跳下了高高的江桥投水自尽了,留下了可怜的莲与三个孩子以及尚未出生的遗腹子。文化馆的造反派在梓死后几天就将怀孕的莲及几个孩子赶出了文化馆宿舍,理由是:梓以死对抗文化大革命,死有余辜!对这种死不接受改造的反动份子,其家属无权再住在以前分配给梓的宿舍里。莲含泪离开了文化馆那几间有太多梓的痕迹的房间,搬进了我家傍边的大院后院里最偏僻的一间阴暗潮湿的平房里。
在小屋里,莲靠着以前的积蓄生下了媛的弟弟。但小弟不满三个月,一家五口就花光了积蓄。而省城梓的亲属们也都被批斗、隔离、审查,连梓的葬礼也无人来参加,现在与莲也断了音讯。莲这种身份,任何单位都不会接纳她,何况小城的各行各业都停产、停工闹革命了,无奈的莲,只好背着三个月的幼子到江边去筛沙子、砸碎石。这活是按立方计数卖给养路段的,因国道经过家乡,(那时还是土路),但因核工业部的几个研究所及厂矿散布在家乡的几个乡镇,路、还是要养护的。
美丽的莲每天一早去河滩,中午还要往返几公里回家照料那三个孩子,混迹在一帮卖苦力的男人中间,还经常受到个别流氓、无赖的骚扰,但她仍如一株出水莲一样清新、可人、圣洁、孤傲。城里一帮长舌妇嫉妒的说她:“这骚货,越整越水灵了。”只有我每晚悄悄去她家的小屋找媛玩时,能见到莲累的躺在床上流泪、呻吟。
过了有小半年,筛沙、砸碎石的活也不让莲干了。莲呆呆的坐在小屋里一筹莫展,看着嗷嗷待哺的幼子及三个喊冷喊饿的孩子,莲走出了房门,上街去与男人偷偷搭讪了。渐渐,莲的家里有了不同的男人偷偷从大院后门进出,而媛参加了红卫兵宣传队住在外边,根本不回家了。小城里的人都说莲成了“暗娼”,但因她接待的男人中有造反派的头头,大人们只敢私下议论;也有不懂事、不怕事的半大楞小子与莲在街上遇到时会大声喊:“臭婊子!暗娼!”而莲出奇的平静,仍如贵妇般昂首挺胸、脸带微笑出入菜市、粮店。我也不再去那小屋了。
六九年一月,我与媛下到同一公社当知青,我在三大队,媛在二大队。农村艰苦的劳动及生活环境,让我们这群初来乍到的城里娃吃不消,每个月大家都会返回三十几里外的城里休息几天,但媛从不回城!同学们也知道原因,谁也不忍触她的伤痛,谁也不会约她回城里的家。
在六九年初春的一天,我在家门口的十字街口遇到了莲,我本想低头走过去,但莲拉住了我:“三妹,我想麻烦你给媛代几件衣服。”我见周围熟悉的街邻们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与这个“暗娼”,十七岁的我顿时面红耳赤,挣脱莲的手就跑回家了。当晚八点过,莲抱着一个布袋子忐忑的进了我家,久病卧床的妈妈热情的坐起来并招呼她坐下,还让我送上一杯热茶。在十五瓦灯泡那昏黄的光映下,我见莲捧着茶杯的双手窣窣发抖,美丽的丹凤眼中噙着泪水,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叹了一口气,温和的说:“莲,别伤心了,我知道你命苦心更苦!以后有什么东西要捎给媛,你尽管拿来,我让三妹给你代去。”
莲一下子哭出了声,但她马上捂住嘴硬把恸哭压回去,我心里也涌起一股酸热,低声叫她:“莲姨,喝点热茶。”并顺手接过莲仍抱在怀里的布袋。
莲将茶杯放在桌上,长长吁了一口气对母亲说:“乔妈,像我这种人就不该到您家来,从梓死后,我受尽了谩骂、冷眼,谁都说我不要脸,连媛都不认我这个妈,几年了,只有您知道我心苦呀!”
母亲亦哽咽着说:“你一个女人,无职无业,要养活几个孩子,要付房租水电,如不是万般无奈,谁会走这条路呀!”
莲这时己平静了许多,木木的眼里看不出喜恕哀乐,她缓缓说:“梓走时,我恨不得随他去,但我是母亲,我不能只顾自己轻松撒手一死,留下几个无爹无娘的孩子在人世上受罪,我既生了他们,就有责任把他们养大。人家连卖苦力筛沙的活路都给我断了,我不能让梓的几个孩子活活饿死吧?没法子只好卖我自已,只要能把几个孩子养大,百年之后到了阴间,对梓才有法交代,相信他会谅解我卖身养子的苦衷的。”
母亲流着泪劝莲:“你是一个好女人、好母亲!慢慢熬吧,孩子们长大了懂事了会理解你的,梓在天上也看着你受的苦,他会保佑你与几个孩子的。”
当我返回农村,把布袋交给媛时,她拒绝接收。我刚开口说:“媛,其实你妈妈很苦!你……”
媛打断我的话,声音冷的像寒冰一样,一字一句如冰苞般砸来:“你多管闲事!别跟我提那个女人!臭婊子!恶心!!!”媛返身进屋呯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我呆呆站在院子里,春天的阳光是温暖的,但我心里在打着寒勯……。
几年后,我招工进了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媛被招进省医院当了护士。在前年夏天的同学会上,我才见到媛,她仍那么美丽。
中午在公园聚攴后,她约我散步,我俩在林荫道傍的长条椅上落坐,她告诉我:她于76年结婚,丈夫是一航天企业的干部,女儿在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她在成都生活很幸福。
我怯怯的问她:“你妈怎样?”
媛叹了一口气说:“从我走后,我妈靠那种方式养大了我的三个弟妹,并先后给他们找了工作、成了家,她自已仍住在那间小屋里,每月靠弟、妹的接济及父亲平反后的抚恤金度日。我一直拒绝认她,就是饿死也不能干那种事呀!我工作后寄钱回家都是寄到大妹的单位,她的一切都是弟、妹来成都时零零星星告诉我的。说她经常捧着以前父亲在时照的全家福流泪,经常见到酷似我的妹妹脱口叫我的名字,但我仍不能原谅她。我是当了母亲后才感之当母亲的不易与艰辛,我一个女儿天天在身傍还牵肠挂肚,唯恐孩子饿了、冷了,我妈无职无业,在那个年代要养活几个孩子,确实艰难!我现在铁路上工作的弟弟婚后来成都曾告诉我:我妈在他结婚前,对他及弟媳才倒出了这一生的苦水,并欣慰的说:现在可以了无牵挂的去阴间见我爸了。弟弟、弟媳哭着求她搬过去同住,她说:我儿女家谁家也不去住!怕别人戳你们背脊骨,怕你们因我的名声受伤害。我不见到媛是不会死的。”
我劝媛:“你妈太苦了!如为了她自已,她可选择死或改嫁,但死又怕你们无爹无妈受罪,改嫁谁又愿意接纳拖着四个孩子的反革命家属?她难呀!”
媛流着泪告诉我:“我一直从心底里厌恶她,弟妹们在我跟前一提她我就发火,弟妹们也不敢多说了。在我四十六岁那年,母亲病重,妹妹来成都第一次当着老公和女儿的面求我回去,老公和女儿才知道,在我口中早已死了的妈妈还活着,我艰难的说出了三十年不认她的原由,老公劝我:妈妈为了子女忍辱负重大半辈子,不能再让她伤心了。懂事的女儿也劝我:外婆太伟大了!为了儿女受尽了世间磨难,妈妈,你不该再给她心上插一刀了!那一夜我失眠了,三十年来第一次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对爸爸的温顺、贤淑,对儿女的辛勤哺育及无微不至的照料,我心中的那块坚冰被自己流出来的热泪溶化了。第二天,我与老公、女儿回了阔别三十年的故乡,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见到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母亲。我跪在床前叫了一声:妈,不孝的媛儿回来了!母亲老泪纵横的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第二天我就租县医院的救护车将母亲接到我工作的省医院,虽经多方治疗和我与老公、女儿的精心照料,两个多月后母亲还是去了,在临终前她面带笑容喃喃自语:梓,我来了,你的几个儿女我都抚养成人了,孩子们都孝顺,我现在可以无愧的来见你了……。”媛泣不成声,我也扑娑娑流下几行热泪。
在与媛返回同学聚会的场所时,路经一荷花池,池中的莲正盛开,一朵朵妩媚圣洁、婷婷玉立;媛低声说:“我母亲名叫:莲。”我似乎看到那美丽的莲姨用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从莲的花蕊中深情的注视着我与媛,她玉洁冰清还如娇羞的莲花一样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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