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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市长扫烟囱

2000年我来到德国，自费留学学习古代汉语。呵呵，到国外学中国话，很可笑吧？但那时的我一厢情愿地认为镀层金再回来，就能丑小鸭变白天鹅。从慕尼黑机场一出来，我的留学热情哗啦降到零度。

因为我的学费有限，大城市的学院我念不起。经中国留学生同盟会介绍，到了离慕尼黑100公里一个叫萨鲁的偏僻小市，那有一家小规模的文学院。对外国自费留学生，学院不安排住宿。我租了一间小小的红砖平房。房子的客厅有个大壁炉，是冬天取暖用的。德国的冬天像中国黑龙江一样，来得早且漫长。11月中旬天空飘起雪花，下课回来，屋子冰冷冰冷。而我每次点木柴生火都被烟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披着毯子坐在火光微弱的壁炉前，眼泪劈里啪啦掉，非常想家，可又不愿这么灰溜溜回国，只好苦挨着。

这里，每家平房外面的房顶都有一个铁烟囱，连接壁炉。烟囱很细，几天内壁就积下一层烟灰，不及时清理，壁炉里的火就会烧得不旺。扫烟囱很脏，没多少人愿意干这行。也正因如此，两个月中，我发现来扫烟囱的都是一个瘦小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不爱说话，唯有眼睛闪着炯炯光彩。每个周五，这个男人都会来问我的烟囱需不需要打扫，如果我说需要，他就爬上房顶，一个小时左右下来，一身黑灰，眼睛更显明亮。我付给他工钱，他说谢谢，离开。我们之间没说过更多的话。

2001年2月，我的钱包日渐干瘪。我决定在课余找份工作来做。几家像样的公司都对我摇头。 又一个星期五的清晨，那个男人照例来敲门。我灵机一动，用很不熟练的德语问他是否知道市里哪有公司在招聘白领。我想，他是萨鲁本地人，也许熟悉这里的公司情况。我说我的学费出了点小问题，国内一时汇不过来，所以我需要工作，维持基本开支，但我对萨鲁市不熟悉，不知道哪些公司在招聘白领。

他摇摇头，说：“在德国想做白领可不容易，而且你德语又不够好，还没有跨国工作经验，一步做到白领的几率很渺茫，你为什么不找份钟点工做呢，这很容易的。”

看着他诚恳的眼睛，不知为何，我竟小声说出实话：“我觉得留学生做钟点工很没面子。”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我扫烟囱以外的工作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问。
“萨鲁市的市长。”
“什么？市长也会扫烟囱？”我很惊讶。
“是的。”他说，“我的孩子多，都在上学，开销很大，光靠我的政府津贴无法养家，于是我想找一份兼职，权衡之后，我选择了扫烟囱，因为我可以用清晨和晚上的时间扫烟囱，白天去市政府办公，首先在时间上不矛盾；其次，扫烟囱不需要成本，能最快得到收益，我很喜欢这样的赚钱方式；最后，扫烟囱虽然很脏，但所得的报酬让我欣慰。”市长说：“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适合自己做，用劳动给自己带来利益，同时能给别人创造价值，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骄傲的。”
市长的话，像一缕微风，轻轻荡涤着我那颗久浸虚荣之心。

2001年5月1日，一身深灰西服的萨鲁市长在市中心广场举行演讲，依然瘦小，眼睛炯炯发光，用他那颗诚挚、关爱的心，对市民送出春天的祝福。群众掌声雷动，表达他们对市长的感谢。即使到了冬天，他们的市长会一身烟尘地挨家挨户弓身扫烟囱，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市长的尊敬。

从德国回来之后，我在一所城郊中学做语文老师。
我让我的学生写他们的理想。交上来的有经理、卫星专家、电脑专家、公务员、歌星、影星，甚至有黑客，但没有工人，一个没有。于是我给他们讲德国的那位扫烟囱市长：“……不可能每个人都辉煌，当然，出类拔萃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但你们要懂得。”我转述他的话，“只要用劳动给自己带来利益，同时能给别人创造价值，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骄傲的。”我把这句话告诉了我教过的每一个学生，同时也作为自己的标尺。每当心神浮躁时，我就会想起德国萨鲁市长弓着身子扫烟囱的样子。
没有什么高贵的职业，也没有什么平庸的人群，大千世界，众生平等，用自己的劳动给社会创造价值，给自己带来财富，无论做什么，都不低贱！